男子要剖屍看子
這一慘絕人寰的悲劇發生在前天傍晚。
由于肖志軍堅持不允許醫院進行剖腹產，當晚7點，他22歲的妻子李麗雲不治而亡。在李麗雲死亡前的兩個小時，朝陽醫院京西分院（以下簡稱京西分院）的醫生，已經確定她腹中的孩子沒有了心跳。
近30名醫生幾乎是看著年輕的李麗雲和孩子死亡的，雖然她們掌握著醫治她的手段，但沒有家屬簽字，手術是非法的。“很多女醫生都哭了！”一直在現場的京西分院醫務處副主任劉寶玉說。
昨天上午8點，肖志軍出現在太平間，繼續做出讓人費解的舉動。太平間工作人員說，肖志軍找到了妻子的身體，趴在上面嚎啕大哭，他不準許太平間將屍體放進冰櫃。“他說：‘孩子可能還活著，放進冰櫃會把孩子凍死的，我要讓醫生把孩子剖出來撫養大。’”一名工作人員說。
其間，肖志軍還堅持要將
屍體帶走，但被拒絕。按照法律，他應該先為妻子辦理死亡證明，並在北京火化。
肖志軍的舉動， 讓太平間的工作人員懷疑他的精神不正常。在16個小時前，所有在京西分院婦產科二病房聚集的醫生，都一度懷疑他的精神不正常。遺憾的是，他通過了緊急進行的精神方面的小測試，並在警察面前反應正常。
“如果我能動，一定要抽他兩個嘴巴。”剛剛動過手術，在隔壁病房休息的郭大媽說。所有目睹了前天下午4點到晚上7點那段驚心動魄3個小時的人，都仍然氣憤不已。
孕婦感染重症肺炎
前天下午3點左右，肖志軍和妻子李麗雲來到了京西分院。肖志軍說，妻子幾天前開始出現咳嗽等症狀。前天下午，他先是將妻子送到一家個體小診所就診，小診所的醫生當即建議他們到大醫院去看病。一個事實可以證實李麗雲病情的嚴重。肖志軍說，是小診所的老板急急忙忙開著車主動將他們送到了京西分院。此時，李麗雲已經有9個多月的身孕。
“我們是來看感冒的。”帶著100元錢的肖志軍首先將妻子送到呼吸科看病。接診李麗雲的是醫院呼吸科主任楊汀，他診斷李麗雲感染了重症肺炎。這對一個產婦非常危險，呼吸科當即建議李麗雲住院。“當時她已經躺不下來了，只能坐在床上喘。”醫務處副主任劉寶玉說。
住院需要交納押金。婦產科副主任趙會榮說，他們曾經詢問肖志軍是否有錢，對方回答：“有錢，但在老板那裏。”
由于情況緊急，婦產科隨即向醫院申請對其進行減免費用入院。在入住婦產科二病房後，醫生們診斷，肺炎已經導致產婦的心肺功能嚴重下降，產婦和胎兒都有危險，必須馬上進行剖腹產。
“如果這時候手術，大概有百分之六七十的可能可以救活母子兩人。”趙會榮說。
按照規定，進行任何手術前，必須得到患者或家屬的簽字同意。由于李麗雲已經陷入昏迷，肖志軍成為唯一有權簽字的人。當醫生將手術單遞給肖志軍時，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———肖志軍拒簽。
錯過三次手術機會
肖志軍拒簽的理由是，“你們把她的病治好了就行，她自己會生的！”
直到昨天，這仍然是肖志軍的重要理由。他說：“我們是來看感冒的，不是來生孩子的，還有一個月才會生孩子。”
幾乎與此同時，李麗雲的病情急轉直下，她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被送到手術室。醫院當即將有6個床位的婦產科二病房清空，只留下一個床位。B超、呼吸機等機器全部被運到婦產科二病房。“正常情況下，這是不允許的。”醫務處副主任劉寶玉說。京西分院呼吸科、ICU、胸外科多科室的多名醫護人員全部守在第二病房和走廊。“得有30多個人，走廊都擠滿了。”一名隔壁患者說。
所有人都在等待，等待肖志軍簽字。
劉寶玉說，擔心肖志軍不明白手術的必要性，她對肖大聲說：“人都快死了，你簽不簽！”
下午5點10分，李麗雲出現了嚴重呼吸、心肺衰竭，心臟幾乎停止跳動。在為她緊急進行了心肺復蘇後，李麗雲才緩了過來。
“這是第二次手術機會！”趙會榮說，在產婦剛剛被送到婦產科時，是第一次進行手術的機會。當李麗雲第一次心肺復蘇後，醫生已經聽不到胎兒的胎音———這意味著，孩子已經死亡。
下午5點50分，李麗雲再次出現嚴重衰竭，醫生又進行了心肺復蘇的按壓，李麗雲又一次緩了過來。“如果現在做手術，大人還能保住。”趙會榮說。
“我嚇他說，你不答應，出事會把你送到法院的。”劉寶玉說。然而得到的回復仍然是：“她就是得了感冒，感冒治治就好了，她自己能生。”
眾人百般勸說始終沒有打動肖志軍，他在手術通知單上寫上：堅持用藥治療，堅持不做剖腹手術，後果自負。
在第三次手術機會喪失後，悲劇已經不可避免。晚7點20分，李麗雲因為嚴重的呼吸、心肺衰竭而不治身亡。
劉寶玉說，當李麗雲慢慢走向死亡時，多名女醫生當場大哭。肖志軍也走到妻子屍體前，大哭了一聲。“他突然說：‘你們為什麼不讓我簽字？’”劉寶玉說，當時她們都快氣死了。
懷孕女記者力勸不得
在驚心動魄的搶救期間，10多名隔壁病房的病人和家屬目睹了整個過程。《檢察日報》女記者呂衛紅當時正在住院安胎。在得知肖志軍拒簽手術單後，她急忙跑去勸說。當時，她看到病房內已經安置了手術儀器，醫生戴著醫用手套，隨時準備手術。李麗雲躺在病床上，露在被單外的腳微微抽動。“我親眼看見，病人的腳還在抽動，人是活著的啊！我受不了，受不了看著一個活人就這麼沒了，她是有救的！”
呂衛紅苦苦相勸，對方卻絲毫沒有反應。莫非他缺錢不敢手術？呂衛紅轉身回到自己的病房，“我們大家給他捐助些錢吧，雖然我沒什麼錢，家裏人看病也要用錢，但我們都願意捐助他，一條人命哪！”她的建議得到病友家屬的讚同。“當時都不敢指責他，只能好言好語地安撫。”呂衛紅再次苦苦勸說，“趕緊簽字吧。只要你簽字，給你一萬塊錢！”
呂衛紅的丈夫賀先生說，他一度擔心肖志軍過于緊張而無法做出判斷，將他強拽到走廊，讓他放松心情。“我握著他的手想讓他簽字，但他的手肘是硬的。”這是肖志軍做出的惟一反應。
無常肖志軍
肖志軍終于有反應了。昨晚6點，他再度出現在醫院中。在回答為什麼不簽字時，他有些答非所問地說：“不簽字不重要，重要的是人道啊……我就是不簽字，也不能活活地把她醫死！”
在理清思路後，這個一口濃重湖南話的男子解釋說，他不願意簽字的理由有兩個。一是妻子在病床上，大夫去按她的肚子。“這是醫生活活壓死的啊！”對此，婦產科副主任趙會榮說，當時醫生一直在對李麗雲胸骨下多次進行按摩，以幫助她呼吸。當被問到，為什麼會認為醫生的舉動是錯誤的時候，肖志軍只是反復說，不該如此。
“謀殺！”肖志軍大聲宣布醫生這一舉動的性質。
“醫生與你妻子有仇嗎？”
“沒有！”
“有怨嗎？”
“沒有！”
“那醫生幹嗎要害你妻子？”
“我怎麼曉得啊！”肖志軍拖著長長的哭腔回答。
肖志軍說，自己拒絕簽字的第二個理由是，妻子只是來看感冒，沒想生孩子。有記者試圖向他解釋，肺炎對一個孕婦的嚴重影響，但他似乎根本聽不進去，只是堅持稱：小感冒，治治就能好。
“是他們方法不對，把我老婆害死了。”肖志軍一邊“控訴”，一邊自言自語，“我要找湖南省領導，我有熟人！”
普通人似乎很難斷定他是否正常———前天晚上，醫院在苦勸肖志軍不得時，一度懷疑他的精神是否有問題，他是否真的是李麗雲的丈夫。醫院曾經報警，但在警察面前，肖志軍表現得思維清晰。
“他問警察是哪個派出所的。得知是八角派出所後，他說自己是魯谷派出所轄區的，不歸八角管。”醫務處副主任劉寶玉說，警方還拿到了肖、李的身份證。經過查實，雙方確為夫妻關係。這也最終導致醫院不能自行決定進行手術。
肖志軍大嫂蘇女士和大姐夫曹先生均向記者證實，雖然與肖志軍聯係很少，但他“看起來挺正常的，並沒有精神方面的疾病”。
貧窮肖志軍
肖志軍是否擔心高額的醫療費用而拒絕簽字？肖志軍自己也否認了這一點，他只強調，醫生治療有問題。劉寶玉說，在苦勸肖志軍說，她曾經明確告訴他，不用考慮錢的問題。
但一個事實是，肖志軍是個窮人。
肖志軍穿著深藍色舊上衣，鞋子上滿是泥漿，手腕戴著一塊碩大的廉價電子表。他說，來到北京是妻子的願望。“她說大城市好找工作。”肖志軍說，他們去年12月到北京後，他先是做保安，月工資750元。今年11月，他來到京西分院附近的一家飯店做洗碗工，月工資700元。“沒積蓄，全花光了。”肖志軍說，妻子懷孕後，從來沒帶她看過專門的婦產科醫院。只是因為妻子感冒，才去過兩次小診所。
肖志軍說，他曾經給市長熱線和一些媒體打過電話，詢問是否能不花錢，讓妻子住院。“都沒有消息。”他沮喪地說。
他說，自己聽說過，剖腹產要花5000多元錢。記者 趙曉路 徐一龍 宋合營 實習生 劉懷宇